大學醫院的急診室裡,柴人清坐在外科的外傷處理室裡,等著縫合被玻璃瓶畫開的傷口。
年輕的實習醫師走了進來,請柴人清到水槽邊,準備要幫他沖洗傷口。
以往都是他在幫病人處理傷口的柴人清,第一次被生理食鹽水浸潤到自己的傷口,痛的吸了一口氣,這時才知道原來先幫病人噴點局部止痛藥是多麼貼心的事。
那實習醫師倒是面露笑容的說:
「很痛吧!?忍耐一下!嘿!你該不會是腳踏兩條船,被她們報復弄傷的吧?」那實習醫師隨口說道,一邊沖洗柴人清的傷口,又同時回頭看了丁可靜和顧言一眼。
柴人清不由的打量著這實習醫師,只見他頭髮染紅,醫師服下是一件牛仔褲和一雙名牌休閒鞋,柴人清還發現他一隻耳朵上有兩個耳洞,想必是時尚一族,只是沒想到這小伙子挺多話的,笑了兩聲,投其所好的說:
「想必這位醫師是挺羨慕囉?我看你注意她們兩個的時間比注意我的傷口來的多!」
被柴人清一語說破,那實習醫師臉上微微一紅,接著也笑了兩聲,以掩飾心中的尷尬。
完成傷口的沖洗之後,那實習醫師要柴人清回到剛才坐的地方,柴人清知道準備要縫傷口了,只聽那實習醫師又問到:
「你以前有縫過傷口嗎?」
柴人清搖搖頭表示沒有,那實習醫師點點頭,「喔」的一聲表示知道了,一絲絲的狡獪在他眼中一閃而逝。
柴人清坐回椅子上,習實醫師則準備著縫傷口用的東西,只見他把縫合包打開,再把空針、細針頭、紗布、縫線、綿花球、優碘紗布一樣接著一樣的拆封丟進縫合包裡。
最後實習醫師拿起一罐優碘消毒液,露出了笑意,柴人清一看呆了一會,因為那罐消毒液是酒精優碘,不是一般用來消毒傷口的水優碘,酒精優碘是用來消毒完整的皮膚,消毒效果較好但是刺激性強,要是一沾到黏膜或傷口,鐵定刺痛不堪。
柴人清回頭看丁可靜和顧言,發現她們兩人都低著頭,好像各有心情的樣子,顧言並沒看到那實習醫師準備做的好事。
實習醫師把酒精優碘倒在了縫合包裡的綿花球上後,打開了無菌手套,一手戴上手套,一手把一小罐的生理食盬水打開,然後拿起剛才拆封的五毫升空針,把生理食鹽水抽到空針裡。
東西備妥後,實習醫師把照明燈對焦後,戴上了另一隻無菌手套,接著把洞巾鋪在柴人清手上,只讓傷口露出來,這時實習醫師把剛才抽好的生理食鹽水拿了起來,柴人清不免問到:
「不好意思,請問醫師,這問這一針是做什麼用的?」
實習醫師不慌不忙的把針裡的空氣排出,說到
「這是局部麻醉劑,先打在你的傷口周圍,待會縫起來才不會痛,但是因為你的傷口比較大,所以有時候麻醉效果不是那麼完全,大部分的人都還是會有感覺,真的會痛時,只好再多打一點。」
柴人清聽完那實習醫師的解釋後,大由得張大了眼,沒想到除了酒精優碘,這小子還想惡整自己,還先提醒自己打了那「局部麻醉劑」之後還是會痛,免得自己等一下懷疑他的技倆。
柴人清難免心裡好笑,是現在的實習醫師都那麼新鮮有創意,還是只有眼前這位的素質特別突出?
為了自己不會痛到連爹媽都叫了出來,柴人清決定要拆穿這小子的西洋鏡,眼看著他就要把針插到自己的皮膚裡,柴人清正想要開口,外傷處理室的門口突然出現一個人影,聲音充滿驚奇的說到:
「柴人清!你搞什麼?幹嘛在自己手上畫一道那麼長的傷口?嫌我們的生意不夠好是不是?」
那實習醫師聞言,停止了手上的動作,和柴人清一起往門口望去,只見柴人清的同學,也是整型外科醫師顏思洋滿臉驚喜的走了進來,這時他身穿綠色的外科手術服,外面罩著醫師白袍,而非平時一貫的格子衫。
「小顏兄,別說了,去後面那家老店吃頓飯惹來的無妄之災,你呢?plasty大師也得來這看照會嗎?」柴人清說
「唉,何止『無奈』兩個字了得!R2、R3人力不足,又要調人到分院支援,所以主任下命令要R4每個人都要下來值個幾班,免得把輪急診的R2、R3操掛了,今晚剛好我當班。算你小子好命!要不要我親自下場,讓你見識一下我的身手?」顏思洋一副想要大展身手的樣子。
「我看不用了,鄙人皮粗肉厚,傷口又整齊畫一,只要我們這位醫師把alcohol beta-iodine換成aqua beta-iodine,然後再把normal saline換成local的xylocaine,我想讓他在我身上練習練習,應該也是無仿。」
說到後來,柴人清眼露笑意,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實習醫師,只見他這次可漲紅了臉,大氣也不敢吭一聲。
顏思洋不知究竟,但是看到那實習醫師神態有異,提醒著他說到:
「學弟,這傢伙是我的同學,是朝新醫院急診的CR,他以前曾經在這做事,現在處理傷口的經驗可是豐富的很,你可別在他面前漏氣了,給他一點顏色瞧瞧,全看你的了!」
那實習醫師現在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,別說給柴人清顏色瞧瞧了,待會不要被柴人清修理就謝天謝地了,只見他手微微發抖著,把針套套了回去,低著頭小小聲的說到:
「我剛剛忘了注意是alcohol beta-iodine,還是aqua beta-iodine,學長,不好意思,我再準備一次。」
那實習醫師避過了局部麻醉劑的事情,也改口稱柴人清為學長,柴人清只覺得好笑在心裡,也不真個和他計較,然後跟顏思洋解釋自己已經從朝新醫院離職,將要到永頁醫院去。
顏思洋聽柴人清真的被強迫離職,鼓勵的說到換個環境未必不是好事,得好好幹他一番大事。
顏思洋這時看到了站在柴人清身後不遠處的顧言和丁可靜,平時看似正經八百的他,雙眼也亮了起來。
只見顧言秀髮散肩,淡妝粉唇,秀眉如月,皓目如珠,慧頡的眼眸裡有著淡淡的憂鬱和冷默;丁可靜髮尾成束,不飾姻脂,神情自若,秀立如蘭,嫻適的姿態有種看淡一切的慵懶和自信。
顏思洋有一種目不睱給的感覺,不過正如王小川沒有認出丁可靜,本來就對她沒什麼印象的顏思洋,也絲毫沒察覺丁可靜的身份。
「那兩人是你帶來的嗎?」顏思洋用純正的台語問柴人清說
「說話好聽點,什麼帶不帶的,我們一起在那家老店吃東西,我被一個醉鬼的碎玻璃瓶割傷了手,她們陪我來急診而已,就知道你們這些傢伙一定會看個不停,接著狗嘴裡吐不出象牙。」柴人清回答道
「她們跟你什麼關係,怎麼以前我都不知道你小子有這種運氣。」顏思洋又問,眼睛還是眨也不眨的看著丁可靜和顧言。
「穿粉紅花色衣服的是我在朝新的同事,以前也跟我們在這裡實習,叫顧言,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?另外一個就是那天在T Lock外見過面的,應該還沒忘吧?!」柴人清介紹的說
顏思洋對於顧言的名子則隱約有一點記憶,雖然當年一起在大學醫院裡實習,不過因為不是同學,也沒有在同一單位工作過,只是耳聞過名子而已。
接著顏思洋移過目光看著丁可靜,微微鎖眉的想了一會,才恍然大悟的點點頭,想起了那天晚上看過丁可靜,不過他對丁可靜的認識和印象都不深,對現在休閒打扮的她,除了覺得她依然很亮眼吸引人外,並沒有什麼見到名人的感覺。
柴人清看顏洋思的表情變化,提醒他說道:
「你可別到處亂宣傳,不是每個人都像你跟我那麼無知的,她不喜歡那麼引人注目。」柴人清說。
「我才沒那麼多事!嘖!她們兩個站在一起簡直是絕代雙嬌!你是不是打算一箭雙鵰?嘿!」顏思洋不改悶騷的本性,充滿興趣的問
「才剛說你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,你和王小川真的是一個樣,剛剛在老店裡也碰到了他,只要是美女,你們就以為我對她們有意思,我們都只是朋友而已,只是碰巧在老店碰在了一起,又碰巧被一個醉鬼弄傷了,然後又碰巧在這裡讓你看到了,嘿!這樣你滿意了嗎?」柴人清說,一臉信不信隨便你
顏思洋故意裝出原來如此的表情,其實一點也不相信柴人清的鬼話。
「那麼多碰巧,為什麼我不碰巧在路上遇到總統被槍擊,又碰巧方圓百裡內只有我一個外科醫師,然後又碰巧我手上有一副縫合包可以好好縫他幾針,你說是嗎?」
說完,顏思洋呵呵笑了兩聲,和柴人清相看兩瞪眼。
這些人的既定觀念,再多費唇舌也不會改變。
就像選舉一樣,兩對候選人一站出來,其實八成的人已經決定要投給誰,只在於投票意願有多高而已。
柴人清正要再多解釋幾句,這時有個護士探頭進來說
「顏醫師,待會兒會來一個自焚的case,聽說是個遊民,有點精神異常,自己淋完汽油跑到總統府前,大叫了幾聲後就點火自然,燒傷面積百分之九十以上,馬上就會到,你準備一下。」
「真的假的?百分之九十?」顏思洋張大了眼
「百分之九十?!看來是死定了,小顏兄,你有得忙了,燒成這樣,不如給他一個痛快。」柴人清搖頭說
燒傷面積達到一定程度,身體失去皮膚的保護,會有嚴重體液和電解質失調,並且容易感染引發敗血症,燒傷後嚴重的發炎反應也可能引肺水腫和瀰漫性血栓症。
一聽到那傷患的燒傷面積已經有百分之九十,柴人清、顧言和顏清洋都知道急救只是延長他痛苦的時間,但是醫師沒有放棄生命權力。
「不救又不行,這裡你自己看著辦吧,現在要我幫你縫也沒空了,我要去拿件隔離衣先。」
顏思洋說完,走了出外傷處理室,其他實習醫師和護士聽到了,也都放下了手邊的工作,到外傷急救室準備處理那待會要來的自焚者。
顏思洋走出去後,早己經把東西重新準備好的實習醫師,才戰戰競競的坐了下來,頭一直低低的,拿起剛抽好的局部麻醉劑,換了一個小號的針頭,準備注射在柴人清傷口的週圍,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羞愧,拿針的手一直抖個不停,遲遲不敢下針。
柴人清看了忍不住笑了出來,更是讓那實習醫師倍感壓力,手抖的更是厲害,柴人清待要開口安他的心,卻發現顧言來到他們兩人的身邊,用輕柔的聲音說:
「學弟,不如你去幫他們處理病人,他的傷口就交給我,你覺得呢?」
聽到顧言的話,那實習醫師頓時如獲大赦,急忙答應,趕緊讓出了位子,脫下了手套,顧言問他要了一件隔離衣和口罩,他毫不猶豫的把東西找來給她,再把一封新手套交給顧言後,一溜煙也似的跑出了外傷處理室,也不理柴人清這傷患自己的意願了。
同時裡,在一陣呼喝聲中,一個手腳曲屈,全身焦黑的傷患,帶著陣陣的燒焦味的自焚者被推了進來,嘴裡還頻頻發出淒唳的吟呻,隱約可以聽到他喊著「不要救我」,顏清洋、實習醫師和護士都忙了起來,另外還有急診本科的總醫師也趕來幫忙。
另一個房間裡,看著顧言把隔離衣和口罩穿戴好,袖子拉高,戴上手套,坐在自己的對面,柴人清開玩笑的說:
「妳就是想要刺我兩針才高興?」
「多話!閉上你的嘴,難道你想讓那intern縫出一條大蜈蚣?」
顧言淡淡的說,手上熟練的把麻醉劑打到柴人清傷口的周圍,用紗布把冒出來的血擦乾淨後,拿起優碘綿球在傷口週圍消毒,接著拆開針線和器械包,用持針器夾好針線,開始一針接著一針將傷口縫合起來。
柴人清時而看著自己的傷口,時而看著心無旁務的顧言,想起將要離職的那天,顧言輕輕的擁抱了自己一下,只是單純出於愧對自己嗎?
柴人清對顧言的感覺,從友誼到似有若無的情意,又因為胸管事件萌生的怨恨,最後看到她徹夜等自己回家,往事一幕幕接踵而來,尤其是兩年前許晴死去之後,顧言一心只想振作頹廢的自己,心裡對她一時迷惘所產生的不滿,隨之風消雲散。
當顧言擁抱自己的那一瞬間,柴人清對她曾經有過情緒都交雜在一起,看著顧言現在專注的樣子,說自己沒有為她的樣子著迷,只是騙人的,橫豎關采芸對自己興趣缺缺,或者自己該打破僵局,勇敢面對長久以來想做又不太敢做的事,對顧言展開追求。
此一針、彼一針,顧言動著纖纖秀手縫著柴人清的傷口,想著一分一毫都要務盡完美,沒想到柴人清這次受了傷,也是為了保護自己,要是他當時沒有把自己拉開,現在被縫的說不定就是她顧言了。
顧言忽然念頭一動,小說裡趙敏故意把張無忌的傷疤弄得更明顯,自己是不是應該有樣學樣,趁這機會在把柴人清的傷口弄醜一點,好讓這伙家一輩子記得自己,想到這裡,不禁笑了出來。
一笑出口,顧言就知道時機不太對,抬頭一看,發現柴人清用疑問的眼神看著自己,顧言不好意思的搖搖頭,趕緊把注意力回到柴人清的傷口上,以免柴人清看出自己在想什麼。
心有靈犀縫針時,此時無聲勝有聲。
柴人清和顧言開始縫傷口後雖然沒有說上一句話,但是看在丁可靜眼裡,卻是別有一番滋味。
無論柴人清和顧言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,他們都參與過對方感情的挫折,然後在工作上提攜勉勵,現在又歷經了兩人關係的低潮,顧言現在手上的一針一線,針針都交織著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。
看著顧言幫柴人清處理傷口熟練的動作,展現專業的自信和魅力,加上顧言有種讓人情不自禁想憐惜她的特質,丁可靜不得不承認,顧言是可以讓所有的男人為之瘋狂。
柴人清也不曾否認過對顧言的好感,而且今晚他見到顧言時開心的樣子,說明了他對顧言已經不再有心結,丁可靜不禁自問,是不是真能把柴人清的心轉移到自己身上,實在沒有把握。
丁可靜在工作上的表現和成就是有目共睹,她也對自己的能力相當肯定,加上外表和身世都無可挑剔,丁可靜總是追求者眾,而她喜歡的對象也都是手到擒來,即使是有女朋友還是未婚妻也一樣。
然而今天晚上眼前這畫面,讓丁可靜對這回事突然失去了一慣的自信,也沒了以往對男女關係的灑脫。
相較於另一邊正在急救的吵雜忙亂,三人在這間外傷處理室默默無聲,各有心情,好像處在另一個天地一樣,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丁可靜決定先走一步,好一個人整理自己的思緒,想清楚究竟對柴人清是什麼樣的感覺,她靜靜的走出了急診室,並沒有跟柴人清和顧言告辭。
傷口處理包紮好之後,柴人清和顧言才發現丁可靜不見人影,正要去找人時,柴人清的手機響了起來,正是丁可靜打來的電話,說已經要家裡的車子來接她回去,對自己的不告而別表示歉意,然後又說忘了把外套還他。
柴人清早就對她捉摸不定的個性見怪不怪,只說沒有關係,還開玩笑說外套穿在她身上挺好看的,不還也無所謂,表示有機會再彌補她今晚的遺憾。
丁可靜不置可否的和柴人清告別後,掛斷了電話。
柴人清把丁可靜已經先走了的事告訴顧言,準備跟顏思洋打聲招呼後,就要離開,只是顏思洋現在正忙的不亦樂乎,兩人就在診間裡閒聊起了當實習醫師時的往事,彷彿時光逆行,回味無窮。
- Dec 29 Fri 2006 22:4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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